習慣孤獨

  我很習慣孤獨,不單不以孤獨為苦,反而自得其樂。
  誰不喜歡被朋友圍繞的日子?沒有人天生喜歡孤獨。
  為什麼我會習慣孤獨?
  軍校時我調皮搗蛋,別說常被禁假,即使禁閉也被關過七次。
  禁閉就是關監獄。多半是犯了很大的錯誤,被關進一個小小的牢房,三餐有人送,盥洗得叫警衛,洗澡有時限,每天除了躺在床上看天花板,啥事也不必幹。
  講句不好意思的良心話,我還挺喜歡「啥事也不必幹」的禁閉日子。除了第一次有些震撼,後面六次越來越習慣。
  別以為軍校紀律嚴格,學生常被關禁閉。除了我,很難找到被關過三次以上的學生。別人就算被關,通常不超過七天,我最長的一次是三十天。
  禁閉七次、單次三十天──兩項可能都是三軍官校的紀錄。
  嚴格地說,我應被關八次。有一次因為在大餐廳當眾抗命,又要被關禁閉,頭髮被剃個精光,自己扛著棉被和盥洗用具,裡面暗藏同窗好友為我餞行的零食和香菸。沒想到,臨出發前總隊長(官校「學生總隊」最高階指揮官,官階上校)召見,見我一臉平靜的面容,臨時又取消關我禁閉的命令。
  知道不必關禁閉,我直覺的反應是傷心,因為想到那幾包零食和香菸。
  不關禁閉,不就要退還同窗好友?在那物質缺乏的年代,捨不得啊!以致我不顧一切地說:「報告總隊長,我犯了錯,就應該關。我也想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,檢討自己的過錯。」
  此刻我還記得總隊長當時錯愕的表情。可惜的是,錯愕完後,他堅持不再關我,差點讓我當場和他辯起來。
  畢業以後我全心全意投入艦上工作,除了放假回家,很少外出遊玩。至於回家,平均一個月不超過五天。艦上的日子雖然不會孤獨,卻也談不上娛樂。
  漫長的海軍生涯讓我逐漸習慣沒有娛樂的日子。
  沒有娛樂並不表示沒有快樂。只是不看電影、不跳舞、不逛街、不打保齡球、不唱歌……,不從事一般人眼中的娛樂活動。
  等到階級漸漸高升,在艦上和別人互動的機會也逐漸減少。海軍有句話──艦長是孤獨的。
  的確孤獨,因為艦長不能和下屬太親近,上下打成一片的管理難以貫徹軍紀。
  我兩任艦長總共幹了四年,整整孤獨了四年。
  投身寫作以後,我更是「盡可能」推辭所有應酬。推辭頻率高了,別人也懶得約我。
  退伍第一年,我更是史無前例地讓自己和人群隔離。那時在外面租了一棟房子,除了週末回家,其餘五天專心寫作;住處沒有電視,不看報紙,每天講不了幾句話。整整一年寫了三部長篇小說──《死了一個少將》、《月光光》、《背著書包的猴子》,是我寫作成果最豐碩的一年。
  之後因為版稅沒賺多少,只好省吃儉用,退了租房,回家當「家庭煮夫」,同時兼顧寫作,日子也算孤獨,如此這般又混了五年。
  看看我的前半生,怎麼可能不習慣孤獨?
  一旦習慣孤獨便能體會它的好處──不必裝兇、不必裝笑、不必講一些討好人的應酬話,更不必煩惱別人怎麼看我、誰喜歡我、誰討厭我、誰肯定我……;從來不必憋尿,肚子痛了就上廁所,睏了倒下就睡……,日子過得悠悠閒閒、從從容容,即使出國旅遊,也比不上這般輕鬆。
  然而,「悠悠閒閒、從從容容」只是一種心境。假如不習慣孤獨,感覺會變成「孤孤零零、寂寂寞寞」。
  習慣孤獨的人是幸福的。因為習慣孤獨,才能自得其樂。否則,不管你是誰,有多大的成就,必定有孤獨的時刻。
  一旦陷入孤獨,而又不習慣孤獨,就是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