軍中是一個不太公平的職場。
怎麼說呢?
我不懂「拒絕」的藝術。許多事情教我做,心裡雖不願意,嘴巴卻說不出口,做久了,大家也習以為常地都交給我做。
好比說寫心得研究報告。軍中要求各單位寫研究報告的頻率不低,有的是固定時段要交一篇什麼報告,有的是臨時性。面對這些工作,各單位多半交給初階軍官,美其名是增加「小官」的訓練機會,其實是「大官」懶得寫。
說「寫」,十之八、九在抄。反正大家都虛應故事,寫完以後會認真看的長官也不多。
我反應快、意見多,也不計較文筆的好壞,管他寫什麼報告,寫起來都像是講話,因而下筆如行雲流水。與其抄──費時費力找資料,還不如自己寫來得快。
寫得多就熟能生巧。又因為內容和那些抄來的不一樣,日久便受到長官的青睞。
受到青睞就越寫越多。管他輪到誰、該誰寫,只要沒人願意,就交給我。
初階軍官如此也就算了,等到升了少校、中校,還是交給我。甚至升了上校,派任張騫艦艦長,我仍然沒能閒下來。或甚至說,越來越忙。因為那時艦隊部呈報的演習計畫或研究報告,只要「參謀長」不滿意(他常常不滿意),就是「交給黃艦長改改」。
假如真的只是「改改」就算了,絕大部分是整個重寫。
我越寫名氣越大,工作便「不遠千里而來」。
舉兩個例子。
某次張騫艦在海上執行任務,忽然接到命令緊急進港。船才靠港,「戰隊長」(我的直屬上司)就登艦,之後他隨船出航,我則留在岸上。原來是李登輝總統離職前巡視海軍,總部製作一部紀念短片,總司令看了不滿意,一句話這工作就落到我頭上。
後來總部安排我住在左營「四海一家」(海軍的旅館),除了入住時有人把資料交給我,七天以後那人把成品拿走,中間沒人聞問、沒人理我。怎麼說呢?
我不懂「拒絕」的藝術。許多事情教我做,心裡雖不願意,嘴巴卻說不出口,做久了,大家也習以為常地都交給我做。
好比說寫心得研究報告。軍中要求各單位寫研究報告的頻率不低,有的是固定時段要交一篇什麼報告,有的是臨時性。面對這些工作,各單位多半交給初階軍官,美其名是增加「小官」的訓練機會,其實是「大官」懶得寫。
說「寫」,十之八、九在抄。反正大家都虛應故事,寫完以後會認真看的長官也不多。
我反應快、意見多,也不計較文筆的好壞,管他寫什麼報告,寫起來都像是講話,因而下筆如行雲流水。與其抄──費時費力找資料,還不如自己寫來得快。
寫得多就熟能生巧。又因為內容和那些抄來的不一樣,日久便受到長官的青睞。
受到青睞就越寫越多。管他輪到誰、該誰寫,只要沒人願意,就交給我。
初階軍官如此也就算了,等到升了少校、中校,還是交給我。甚至升了上校,派任張騫艦艦長,我仍然沒能閒下來。或甚至說,越來越忙。因為那時艦隊部呈報的演習計畫或研究報告,只要「參謀長」不滿意(他常常不滿意),就是「交給黃艦長改改」。
假如真的只是「改改」就算了,絕大部分是整個重寫。
我越寫名氣越大,工作便「不遠千里而來」。
舉兩個例子。
某次張騫艦在海上執行任務,忽然接到命令緊急進港。船才靠港,「戰隊長」(我的直屬上司)就登艦,之後他隨船出航,我則留在岸上。原來是李登輝總統離職前巡視海軍,總部製作一部紀念短片,總司令看了不滿意,一句話這工作就落到我頭上。
另一次我已調三軍大學,人在北部,南部某司令對某篇要呈報到國防部的文章不滿意。又是一句「交給黃征輝改改」,第二天我五點起床,老婆開車送我到松山機場,搭第一班飛機到高雄;工作一天,重新寫了篇八千字的專文,晚上九點再搭飛機返回台北。
如此辛苦工作,沒有額外的代價也罷(軍中不可能發獎金,只有勉強夠數的車馬費。住四海一家那次,房錢是總部付的,三餐要我自己掏腰包),有誰感激我嗎?
下命令的長官認為是他「看得起我」──這是我的榮幸;同仁們認為我喜好表現,不眼紅已不容易,哪會有感激之情?
我在海軍服務二十年,大部分在非常艱苦的工作崗位──十二年在艦艇吃風喝浪,三年在錯綜複雜的武獲室。而其中最辛苦的一任,是一級艦副艦長。
一級艦副艦長是海軍普遍認為最辛苦的職務。
為什麼?
一級艦兵多、事雜、任務頻繁,副艦長兼船上訓練官、情報官、航海官,不管大事小事全歸他管,而所有績效又歸艦長,是個默默無名的耕耘者,不辛苦嗎?
別人幹副艦長,一任一年;我幹副艦長,一任兩年半。
別人幹副艦長,一年碰不到幾個高級長官蒞艦;我幹副艦長,由於是海軍第一艘二代艦,又是首任成軍艦的副艦長,開航多半有一大票高級長官,從總統到立委、媒體主管,或是全國高階將領,我幾乎全接待過。偶爾返航靠港,艦隊司令就「意外地」站在碼頭等著我們;梯口才搭上,司令便上船,若是碰上用餐時間,便和我們一起在官廳用餐──試想一下那種壓力,整整兩年半,哪位海軍前輩的哪一任工作比我辛苦?
再說武獲室,我曾經一天簽過十份「大簽」(必須由總司令批閱的公文叫「大簽」),多到我的直屬上司都嚇了一跳!
進入武獲室以前,別人說武獲室參謀的待遇好,不僅經常出國開會,還有機會奉派駐外,領取高額國外津貼。
的確如此。
只可惜,那些賺錢的好機會從沒輪到我。
我前後兩任在武獲室待了三年,總共到南部出差過兩次,拿了四天的差旅費,那就是我這三年「除了薪水之外」再拿到的錢。
假如在民間公司,我們說一個人優秀,最明顯的特徵是他的晉升和待遇。
我升得比同學快嗎?
我升中校晚一年、上校晚兩年,升遷比我快速的同學至少有二、三十個。
我拿的錢比同學多嗎?
那更是沒有。
或是甚至說,反而更少。
我從沒待過高薪單位(例如駐外、駐廠監造),曾經為接艦出國受訓兩次,兩次都窮得跟要飯一樣。至於終身俸,也因為服役滿二十年就離開海軍,拿得比同學少(除非升到將軍,終身俸主要和年資相關;我的同學只要服務年資比我長,即使中校退伍終身俸的額度也比我高)。
別的不講,單單是我退休那年(二○○○年),幾乎所有同年退休的同學都領了八十四萬元的「疏退獎金」(未到達服役最大年限,大家都不願意退;為了鼓勵提前退伍,暢通人事管道,於是設立疏退獎金);我是少數沒有領取疏退獎金的人。
為什麼沒領?
因為我主動提出退伍,無需「疏退」。
總的來講,除了少部分未服務滿二十年就退伍的同學,因為沒有終身俸;否則,所有同學這一生從國家領取錢數的總額都比我多。
講工作,我很辛苦;說優秀,不敢說出類拔萃,起碼不落人後;談努力程度,肯定是既專注又投入。可是,為什麼我官沒同學升得快、勳獎沒同學拿得多、錢更差了他們一截?
軍中是一個公平的職場嗎?
或許不是。不過,請記住:人生是公平的!
由於我低階的時候常常被迫寫文章,練多了,於是文筆漸漸流暢,這才有膽量嘗試寫作,甚而轉型成為專業作家。
由於我擔任過成功艦首任副艦長,這才懂得創建「新單位」應該注意的細節,也讓我現在的工作駕輕就熟。
我做一件工作從不計較能得到什麼(也不能說完全不計較,而是和一般人相比,我不太計較)。在海軍被要求寫作的日子裡,我不是沒想過──就是因為寫得好,長官習慣找我;假如我耍個賴,故意寫不好,或是管他那麼多,也找船上的小官隨便應付應付,日久長官就不會找我了嗎?
想歸想,每個人心裡各有一把「合格尺」!
什麼是你心裡認為的「合格」尺度,每個人都不一樣。
做任何一件工作,你要向誰負責?
除了付你薪水的老闆,還有一個是你自己。
你認為合格了嗎?
沒有超越心裡的合格尺,我就是不會讓它通過。
除了合格的尺度,我也不太爭。例如我現在這工作,好朋友曉得我在公司權力中心的附近,紛紛勸我利用這機會更上一層樓。
不管你信或不信,更上一層樓的念頭從不曾出現我腦海。
我只曉得把自己的工作做好。
許多時候我根本不問這是不是我的工作,反正教我做,我就做。
例如進公司之初所簽的合約,只要我「管理學員生活」。進來以後陸陸續續增加這個、增加那個……,如今我最主要的工作反而成了教書。
我有因為教書多拿一分一毛錢嗎?
沒有。
我有因為教書升官嗎?
沒有。
幾位好朋友私底下問我:你就安於一輩子教書?
是的。我不單是安於一輩子教書,我壓根是喜歡一輩子教書。
為什麼?
從學生的反應我得到許多成就感。
官位也好、薪水也好,都比不過成就感。
如今回想海軍生涯,有形的升官、薪水,或許不公平,但如果把眼光放遠、時間拉長,我心底清楚地明白,這世界沒有白做的工。
不要計較太多。
越是計較,越是得不到。